第(3/3)页 在父亲床上躺了一个小时,晚上十点,钟理出门找饭吃,可这特殊时刻哪有人在外面卖饭。十一点钟理回到铺子里自己给自己下面条,面条煮好后撒点盐、辣椒油当午饭和晚饭。往常因父亲做的饭不用心很难吃,他不知说了多少难听的话,此刻咀嚼自己做的更难以下咽,咽不下去也得咽。 扔掉的是颓丧也是自己,咽下的有生活还有自己。 自己是父亲这辈子唯一的骄傲,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伤疤。 晚上十二点,钟理又开始夜游。今夜的游行有了目标,他一出门直奔父亲工作的地方——冲之大道、红锦路,他想看看这两条路上有什么风景,想找找父亲口中关于冲之大道的笑话和新闻。 三月一号下午四点,高铁到了湘北市南站,六点钟,在何致远表哥的帮助下,马桂英顺利抵达永州市,见着婆婆时已晚上八点了。老人家在家做了简单的饭菜,桂英吃完饭休息时赫然发现婆婆变了很多。 显然,老太太没有在张家时那般富态优雅,白头发一月不染竟长出一层,神情姿态也不似在张家那般从容喜悦,走来走去唯显佝偻哀伤。老房子桂英婚后来过多次,那时候公公还在,家里打理得很舒服,这次来许是冬天、许是多年未住、许是婆婆无心捣鼓,家里处处陈旧阴冷、腐味沉重、凌乱破败。这一晚桂英本应睡在致远那屋,见老人背影萧条她假托害怕,故意和婆婆挤在一张床上。 跟婆婆相处时她不停地讲笑话、聊乡村趣事、说漾漾仔仔,可再多的好笑也抵不住老房子的冷旧。桂英盖的被子多年未用一扯即破,大衣柜的漆皮掉了一大片,卧室窗户的框架全生锈了,床头柜的抽屉拉不开也塞不进去,床头灯坏了卧室灯特暗,窗帘上净是一滩一滩的霉渍,婆婆这晚穿的外套也是生仔仔时自己买的……老房子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,晚上睡觉全靠自身供暖。也许是生物钟乱套也许是心里难受,马桂英在永州这两夜又失眠了。 三月二号,钟理夜游到凌晨五点,回家后一觉睡到午后,醒来又开始推演为何一家五口只剩自己一人。吃了水煮面,静坐中他细细环视铺子。蓦地取来工具,若干年以来第一次握着扫帚清扫这里,认认真真地打扫。地上的污垢用铁丝一块一块刷,厨房的油腻一点一点刮,房间的灰尘一层一层扫……好像在跟铺子告别,钟理被自己的虔诚和细腻惊到了,这一刻他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。 一切举止或决定不必再经思考,因为他已无路可走。人在绝境中是没有选择也不需要选择的,人在死地中的任何行为无不是自然而发的,人在孤立无援时势必会爆发强大的自救行动,人的求生欲是机体的自带程序。所以,不幸是动力是发力,痛苦是力量是光明。钟理没有改变,只是变回了初来深圳时的模样。这些年厚脸啃老、不负责任、暴力相向的岁月,不过是一场安逸又安全的自我沉沦,说穿了是虚荣作祟、自我逃避。是啊,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,有些人却在逃避中虚度了。愚蠢,是多么可笑。 马桂英前些天一直没有买到从永州回深圳的车票,好在三月一号在高铁上抢到了两张飞机票,机票的时间在三月三号。二号这天,婆媳俩一直在家收拾,董惠芳每隔一会便哭哭啼啼抹趟眼泪,桂英起先心疼,后来瞅着好笑。 “妈,我有个很世俗的问题想问你。”晚饭时,桂英见婆婆唉声叹气,故意岔开老人纯纯的悲伤。 “问呗。” “你……嫁给我张叔,到底图什么?你瞅瞅张叔那样儿——瘦得跟猴子似的,动不动生病,说个话气不顺还老卡!哼!别跟我说是爱情,我跟仔仔一致认为他比仔仔爷爷差远了!”桂英咬着筷子笑。 “图啥?你说我图他有钱,真不是!我从没指望从张家匀点钱进自己口袋,不光彩!明远孝敬的归孝敬的,跟他或你张叔我从不开口提钱。你要说因为爱情,太少!太淡!我主要看你张叔条件好,说白了他有钱活得长,我不可能一把年纪嫁过去他又死在我前头——多坑呐!再说,他嘛,知根知底,我们年轻时在一个厂子里工作,干了三十年谁不清楚谁呀!明远小时候来厂子里要零钱,我见过好几回呐!” “那仔儿他爸呢?张叔以前见过致远吗?” “少!远性子独立,学习特好,人一有空读书学习呢!再说我跟你爸又不是厂里的领导,我们哪敢把小孩往厂子里带!” “哦……那明远跟我张叔这段时间……给你打电话了吗?” “打过!都打过!我不爱接!不想理。明远正月十五发了八千八百八十八的红包,我没收!”老太婆闭眼摇头,下巴高抬。 “哎呀这么多,下本了呀!” “这点钱算啥!他大小是个老板,不是说妈嫌钱少,只是这时候……心里不舒坦!不舒坦!”董惠芳说着说着又抹起了泪。 “我懂我懂!” “明远性子怪,不敞亮!你打个电话道个歉我兴许心软了,一声不吭发个红包算哪门子事儿!” “哦所以!只要他们道个歉,您就回张家咯!”桂英抬高嗓门斜眼问。 “不知道……妈也不知道!回去了,心里委屈,不回去,没着落……”董惠芳眼睛又红了。 “哎……说你偏心你不承认,你对我们一家四口哪这么好哇!漾漾早忘了她奶奶长啥样子,只知有个老太婆经常给她打电话!”桂英故意噎人,惹得董惠芳收了泪忙忙解释。 三月三号一早出发去机场,马桂英推着几大箱子带个老人一路操心,到机场后飞机晚点一个小时,中午十二点四十终于登机。飞机没飞多久,董惠芳望着窗外的滚滚白云又开始抹眼泪。 “妈你是害怕吗?刚才起飞有点颠!”飞机平稳后桂英询问。 “没事没事,我不怕这。” 半晌,老太太止了哭,转头问媳妇:“你那边方便吗?仔儿他外公还在呢!我一来家里这么多人……” “什么你那边呀?是咱那边!你怎么这么客气?放心吧够你住。漾漾屋是双人床,衣柜里一半塞着玩具,我让我大早帮你腾出来了。” “哦……你们上班了,我跟仔儿他外公在家,怕不自在!” “仔儿还在呢!现在yq没有y苗一时半退下不去,三个月后是暑假,我看暑假前开不了学的,漾漾也是!你来两孩子都在家,热闹着呢!我大每天八小时在房间睡觉,八小时在阳台摇椅上听戏抽烟,另外八小时围着漾漾转,没什么不方便的!” “那我过去带漾漾,你大乐意不?” “你晚上陪漾漾睡给她讲讲故事,白天我大带她玩,老头能管得住这妮子!你刚好白天照看仔仔在家上课学习!将来上学了,你买菜做饭、我大接送漾漾,不冲突的!” “好好好,我去给你们做饭,让两孩子吃好些!” “我俩不在家吃,他俩午饭在校吃,漾漾早餐随我大,妈你每天做一顿就成,不用太辛苦!” “好嘛好嘛……哎呀让我老太婆也在你们大城市住住,深圳……总比永州要好对吧?” “哈哈……深圳一线,永州几线?哈哈……瞅瞅永州那窄街、矮楼、破广场、旧公园,有啥可留恋的?到了深圳你也换换心情,跟人家老太太一样跳跳舞唱唱歌,你要啥设备我立马给你买!”桂英哭笑不得。 “永州新区很好的!建得真不赖!你从没逛过!再说,人老了,看老破小顺眼、踏实,我怕我见了深圳几百米的大高楼犯晕,还有仔仔说的满城的地铁站啊、人挤人的街道啊、亮堂堂的商场啊、还什么密密麻麻的握手楼,我怕那个。” 桂英闷叹,无言以对。 如此聊着,两小时后飞机到了广州白云机场,马桂英带着婆婆坐车直奔高铁站,下午四点坐高铁到深圳,晚上六点抵达公司预定的g离酒店。彼时,老马早带着两孩子到了g离酒店附近,为让漾漾见一面妈妈,老小足足等了两钟头。 “诶!是那个白色的白色的车!”仔仔对了车牌忽兴奋大喊。 “去!把你妈的衣服包包电脑啥的送过去!”老马将一个装满桂英东西的箱子推到仔仔跟前。 “我也去!我也去!”此刻漾漾有点失控。 “去吧去吧!” “我妈她们在排队登记呢,登记完手续才到酒店这边!” “你先把东西交给门口的工作人员!现在不让接触。” 老马说完,孤身一人走去酒店边的大榕树下抽烟。愁闷太多,唯水烟可解。这时候街上没人,老头放肆地吞云吐雾。和英英,他有好多话说好过话问,一团疙瘩卡在喉咙,他还没有准备好跟桂英见面,还没有勇气开口问她大哥的事情。 仔仔左手握手机右手推箱子,漾漾小手拉着哥哥的衣服,兄妹俩如此走到酒店门口,跟门口的一堆人说明情况,交付箱子后静等妈妈出现。半小时后,桂英和婆婆出现了,推着几个箱子进了塑料大棚,仔仔眼尖指着叫了声奶奶、妈妈,漾漾跟在后面两脚离地使劲跳着叫妈妈。桂英早听见了,询问工作人员后,全身穿戴防h的工作人员劝他们速速进g离酒店。两分钟的路程,母子三打了个照面,眨眼消失不见,好在桂英进酒店时将箱子推走了。 漾漾崩溃大哭,坐地上撕心裂肺哭天抢地,桂英听着喉哽,快速推着四个箱子顺着人群进了宾馆大厅,婆媳俩一一接受各种检查、询问、检测。董惠芳听着漾漾的哭声早已泪目,连宾馆外的工作人员望向小孩时也不免双眼湿润。老马让漾漾哭了个够,最后收了烟袋拉着两孩子打车回家。将近九点婆媳俩终于进了酒店房间,桂英在卫生间里一关门立马抹泪。何致远今天安顿完学生们的晚自习,朝各方挨个打电话。虽然跟家人一一聊过,见不着母亲儿女的面,心里不免郁闷担忧。 三月三号,婆媳俩回到深圳,开始接受g离。 (本章完) 第(3/3)页